2024年,CPLUS为泰康美术馆置入了一个“子宫”。这件取名为《母体》的空间装置,是一个悬浮在高挑展厅中的巨大白色椭球形气舱,参观者可通过一部活动钢梯进入内部,享受片刻的宁静和放松。它仿佛一枚超脱现实的巨型蚕茧,具有一种原始的未来感。在CPLUS的建筑实践走过第十年之际的这件作品,似乎是一种隐喻,一切仿佛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原点。
如果说,“子宫”是我们每个人居住过的第一个“房子“,那么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我们通过各式各样与周遭的关系,建立起对世界的认知。形态各异的空间,无疑既承载这样的关系,又塑造着新的联结的可能性,这也正是CPLUS的主持建筑师程艳春格外看重的。在CPLUS创立十周年之际,BAZAAR ART时尚芭莎艺术对话建筑师程艳春。
程艳春在泰康美术馆内呈现的装置作品《母体》。©️朱雨蒙
在创作《母体》这件空间装置时,程艳春回想起自己在小孩儿出生前看到的一张产检B超单,令他感叹生命的神奇:子宫仿佛一个巨大的腔体,胎儿在其中还只是小小的一个点。同时,身为建筑师的“职业敏感”又让他迅速产生联想,生命之初,我们都曾处在一个腔体中,就像一个小船飘在海洋里,这是关于空间和身体最初的故事。
程艳春联想到泰康美术馆所在的国贸CBD给人的体验,人们在高楼大厦间穿梭、忙碌,他希望给这里的人们一个可以让身体放松下来的地方,甚至可以像回到原初一样,感受生命的起点。于是《母体》诞生了,它是一次关于空间体验的尝试:装置提供了一种柔软而又安全的知觉感受,像是“回到母亲的子宫”一样,与CBD坚硬、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森林形成反差。
早在程艳春博士研究期间,就已开始对于城市中作为个体的人的居住状态的关注,参与2022年北京双年展的“超级多米诺”便是这项研究的一个总结:结合中国的城市土地政策,设想一个未来城市居住的可能性。
“超级多米诺”是程艳春一次未来住宅可能性的探索,让人们在模块内建造属于自己的家,打破住宅的千篇一律。
中国城市中的小区住宅,一般是开发商获得土地后由设计公司统一设计的。人在这里是被数据化、抽象化的,因此,城市中大多数人的居住方式没有本质的区别。“超级多米诺”希望从根本上改变住宅的生产模式,让住宅成为一种新的居住文化。
场地上的巨型结构和大跨度楼板提供了交通与设备基础条件。在新的居住规则红线下,人们可以自由定制适合自己的住宅。CPLUS试图恢复原有胡同街巷的邻里关系,重新创造人们与邻居见面的空间,并结合现代科技为城市中的每个人提供一个灵活和可持续的家,让城市中的每个人都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
CPLUS办公室窗外的风景, 北京最具代表的两种城市景观——CBD的天际线与胡同景象并置展开。
CPLUS对胡同内的一间杂院改造并取名为“阶屋”,建筑师构想着房屋打破原有的居住功能,成为可以交流与休憩的城市公共空间。
从CPLUS办公室过道的窗外望出,远方的二环路把北京老城与新城一分为二,展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城市状态和居住状态。CPLUS同样关注老城中的生活状态:胡同中人们的生活早已今非昔比。曾经,胡同可被看作一个户外的公共起居室,但随着四合院变成了杂院,胡同与院落的公私界限逐渐消失,加之自发搭建、汽车的进入,胡同作为社交空间的功能逐渐消失。
2015年北京国际设计周期间,CPLUS对笤帚胡同的一处杂院房屋进行改造设计,试图建立它作为“胡同里的公共起居室”的功能,让人们在此相遇、交流。
“阶屋”顾名思义,它从街道看去是一个有着错落台阶的开敞空间,利用原本倒座房下沉地面产生的高差,阶梯背后的空间相对完整,可用于举办展览和工作营业等。虽然和“超级多米诺”一样,它也是一个停留在纸面的作品,却足见CPLUS希望通过建筑,重构城市中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思考。
如今,乡村与城市正在朝着越发割裂的方向发展,乡村的老龄化、空洞化等现象让许多人开始重新思考这里的未来。在程艳春看来,让彼此不再分离割裂,而是作为整体来考虑,或许是一条通路。如何通过设计,这两者之间产生新的空间上的联系,让乡村成为城市的另一种延伸,提供城市中不能提供的东西:一个全新的社区或者一种全新的生活状态,为人的生活提供一种新的可能性。
这样的思考正是基于程艳春多年来对于聚落的研究。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跟随不同的研究室研究聚落,在没有建筑师的漫长历史中,聚落背后是真实的、赤裸裸的人与人、人与环境的互动,处处可见关于生存的智慧。新的聚落虽然和原始聚落在形态上是不同的,但作为人与人、人与自然发生关系的媒介这一点,新的聚落应当也是自然、质朴、回归日常最本质生活需求的。
程艳春设计的“母亲住宅”,与周围乡村聚落的质朴融合,但又在细节中体现着现代建筑语言。©️朱雨蒙
在2024年,程艳春有了一次在北京周边乡村实践的机会,这也是他从业十年来第一次有机会在中国从头开始完整地设计独立住宅。对于在城市中憧憬着一座带着庭院的独立住宅的家庭来说,近郊的乡村中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母亲住宅”应运而生,它重构了大家庭团聚的生活场景,为西营村与北京城区建立新的联系提供了一份答案。
作为一座献给母亲的住宅,建筑的首层安排了主要活动室、厨房和卧室等能够覆盖老年人全部日常生活需求的空间,不设台阶,室外高差全部用坡道解决,让身体不便的老人也能轻松扩大室外活动范围。建筑内各功能房间透过中空区域相互渗透。在130多平米的住宅里,既实现了功能的复杂性,又不会切断家庭成员彼此之间的联系,通透的视觉环境让不同方位的家人及时得到照顾。
“沃里屯”是CPLUS对乡村生活与现代乡村聚落模式的又一次探索。©️刘晶
KALHA酒店自由随机的形态也是对聚落的另一种回应。©️刘晶
CPLUS重构乡村生活的探索,更完整地体现在了“沃里屯”。距离北京城区约3个小时车程的张家口方家梁村,村中60余个空置院落被重新利用起来,其中45个院落用于居住,10个院落将集中作为KALHA酒店使用,另外还有其他配套设施。
区别于散落在村子里的独立住宅,酒店是一个由墙围合成的连续空间系统,循着地势逐级抬升,并以水平延伸的姿态匍匐在村落北侧的坡地上。酒店没有所谓的“建筑主立面”,而是呈现出一种自由随机的形态。独立的客房单元组合在一起,犹如一个零散多元的小型聚落,曲折的院墙与自然地形的契合,让酒店与村庄融为一体。
“沃里屯”作为乡村共建项目,CPLUS希望在这里为城市居民提供一种新的生活可能性,在这里,建筑与庭院、与街道、与自然的关系,新与旧的关系以及人的关系成为了思考的重点。或许,只有当我们重拾“关系”,才是停止割裂的开始。
建筑作为一种人造物,常常与自然成为对立面。但在程艳春看来,建筑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来源于自然,最终又回到自然中去。建筑师需要思考用何种策略将建筑放置在自然场地上的问题,并且通过尺度、材料等的控制,让建筑与环境间可以互为风景:建筑是风景中的风景。“在空间上,建筑应该是一种打开、透明的状态,仿佛是自然场地的延伸。也就是中国传统里所讲的天、地、人的和谐共生。”
懒坝美术馆如同栖息在大地上的圆环,如同一件 大地艺术雕塑作品。©️直角建筑摄影
懒坝美术馆是CPLUS为武隆·懒坝国际大地艺术季设计的主展示场馆,也是CPLUS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建筑项目。作为整个展览活动中最重要的一个建筑,懒坝美术馆的椭圆形形体来源于对场地的考虑,圆弧刚好避开了场地内原生的巨石和大树,同时在广阔的土地上具有了一定的体量感,作为一个椭圆的完形,本身就犹如一个大地艺术装置。
椭圆形的形体围合形成了内院,建筑处在内与外之间,人在建筑内能够同时感受到内与外的存在,建筑本身化作了一个模糊暧昧的空间。主展厅使用了大片的玻璃幕墙,可以从360度方向感受山中风景,获得置身于自然之中的体验。
迷山艺术中心的设计模型。CPLUS将建筑隐藏于地形之下,成为山坡地貌的一部分。
位于广西阳朔迷山艺术中心,同样是一次在自然中的营造。场地在连绵山脉凹陷处的山坡上,东侧面对著名的喀斯特地貌风景区,西侧俯瞰邻近的村落,南北两侧被杉树林包围。建筑整体犹如一个巨大的山洞,内部是一个开敞、连续、流动的立体灰空间,既整合了所需要的功能,又回应了当地潮湿、炎热的气候特征。建筑正面的巨大开口面对最主要的喀斯特地貌风景,从内部看去,一个展开的自然风景画卷在眼前铺展,建筑再次成为大地风景的一部分。
顶部的孔洞让风、光、水可以穿过建筑,甚至动物都可以自由地穿梭于建筑内外,让周围的所有自然元素都可以在建筑内交汇。建筑整体用可再生清水混凝土浇筑,粗犷、质朴、纯粹的内部空间让建筑介于自然与人工之间,既有原始的遗迹废墟感,又犹如一个来自未来的飞船。
CPLUS十周年的展览“建筑:创造新的联系”现场。
程艳春时常追问,建筑应该走向何方?这显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作为一位职业的建筑师和大学建筑系老师,他对于建筑未来的答案正隐藏在他的建筑实践中。
程艳春为事务所十周年的展览赋以“建筑:创造新的联系”的主题,在程艳春看来,建筑学越来越需要与更多的学科发生交叉,才会获得新的意义与根本上的创造。更为重要的是,他认为:“如果没有人的话,建筑只是一个雕塑,纯物质的东西。”
从现代到后现代建筑,很多人都在探讨如何让作为物的建筑更加精妙绝伦。但程艳春相信,建筑成立首先的原因是作为载体,让其中的人与人、人与环境之间能够发生更好的关系,才有了存在的真正意义。
芭莎文化艺术部
Green BAZAAR Lab
总策划:徐宁
编辑:杜涵茜|撰文:mizi
设计:张晓晨